香港家書

　

林力、林丰：

        很久沒有見面了，你們一個在美國西岸，一個在英國，我們一家四口剛好三分天下，十年之前，我們又怎會想像是這個天各一方的情況，世間事真是太難預測了，但是預測卻又偏偏是我的事業。

        天氣預測本質是一門科學，物理學加上高速電腦就可以計算未來。我初加入天文台的時候，以人腦充當電腦估計天氣形勢的變化，自問尚算聰明，而且亦十分用功，但是談到效果，比起現在實在差了一大截。二、三十年來天氣預測由「一味靠估」（普通話：憑空想像）變到有扎實的科學基礎，這件事本身亦是我們無法預測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不過，天文台的工作不單是預測天氣，我們的任務是把天上的事在人間辦，正因如此，天文台每次懸掛以及除下八號風球，都有人猜度我們的決定是否受到政治或者經濟因素影響。視乎各人的立場，我們往往同時腹背受敵，中午除下八號風球，一方可指責天文台拖延時間，使香港失去半天的國民生產總值，另一方則指責天文台草菅人命，逼打工仔風雨中匆忙上班。甚至半夜懸掛八號風球，清晨除下，亦要背上「為資本家服務，故意避開上班時間」的黑鍋！

        其實天道運行，自有軌跡，颱風怎樣走、何時到，怎會考慮香港區區七百萬人的想法。面對自然災害，人類是渺小和被動的，天文台以及它的台長也一樣，天文台能夠做的是把有關的氣象信息送到所有人的手上，讓大家知所趨吉避凶，把可避免的損失減到最低。你們要記著：自然的力量深不可測，人類的所謂文明與科技，相比之下，卑微淺薄，在天災中有些損失實在無可避免，祇有明白這一點，人類才算真正了解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香港位於太平洋颱風活動範圍之內，颱風的吹襲，既屬偶然，亦屬必然。就算沒有天文台，沒有八號風球，香港每年總會在颱風的影響下停頓一天、半天，這個情況是香港社會運轉的「本來如是」。把八號風球說成是破壞香港經濟的原因是一個祇看表面的錯覺。

        香港天文台以科學為基礎，以服務為目的，因此必須把複雜的氣象信息轉化成普通人的語言，才能發揮作用。多年以來形成的風球制度，已經成為一套香港的特有文化以及我們生活的一部份，簡單的一、三、八、九、十，廣大民眾包括弱勢社群都知道如何反應，這是它珍貴之處。

        自從我擔任台長之後，朋友都跟我說：「扯波以後你話晒事喇！」（普通話：風球以後由你說了算！）其實這是一個天大的誤會。台長祇是一個崗位，運作風球，既要尊重客觀的科學數據，亦要遵守制度的規範，台長不能憑長官意志，恣意妄為，這是制度的優點。台長的真正任務是：在預測沒有百分一百把握的情況下，作出衡量，以人命為第一考慮，決定風球升降的需要與時刻。我前面談過天文台腹背受敵，反過來說，橫豎總有人不高興，結果台長反而不用管這方面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 香港是一個國際大都會，逐漸步入知識型社會，相當一大批人有能力分析數據和樂於掌握自己生命的安排，為了服務他們，天文台將大量資料在互聯網上公布，包括衛星雲圖、雷達圖像、香港境內的自動站、預測颱風路徑圖等，誰都可以擔當自己的天文台，為自己所在之處或所做之事早作籌謀。香港天文台早已不是一個封閉型的衙門，而是一個面向大眾、公開透明的公共服務。

        香港是一個多元化的社會，我們絕不會忘記服務普羅大眾，尤其是弱勢社羣。我們將繼續運作簡單易明的風球制度，以便社會在颱風來襲時有秩序地防範，於颱風離開時有秩序地恢復運行。事實上，我們剛完成了一項調查，百分之九十五的市民認為現時的風球制度運作良好，不過，我們將一如既往，不斷作出調整，配合時代的轉變。

        說到底，風球制度代表著一種對生命的關懷，目的在促進大家互相照應，並主動採取措施保障自身安全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力、林丰：世上沒有永遠的晴天，偶然的風雨提醒我們要互相關懷，互相扶持。當然，世上也沒有永遠的雨天。願望你們以慈悲與樂觀，面對當下，迎接未來。

　

父親

二○○三年八月十六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