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颱風溫黛 ─ 口述親身經歷 (1962年)

許貞賢先生

雖然風暴潮與海嘯的起因不同,但在我心中,兩者引致的浩劫同樣慘烈,或者應該說,當年溫黛在沙田白鶴汀村造成的破壞,比在電視上見到的海嘯畫面更恐怖。當時根本就是海嘯!十二三呎的海浪撲來,整個沙田有如汪洋,不少家庭就這樣全沒了。海嘯的海水是湍急地在陸上湧呀湧、一直推進,溫黛那時是滔天巨浪直撲木屋區,一浪比一浪高,只消三個浪,整條村都浸了。

我是沙田的老街坊,現為潮僑街坊盂蘭勝會的長老。十歲左右來港跟隨父親,就與潮州同鄉們聚居於沙田白鶴汀村(現址約為帝都酒店外、沙田中央公園一帶),住處向海,村民們多以捕蝦為生。爸爸會用兩根大竹、拖十餘呎的網,運氣好的日子能有兩三斤收穫,爸爸就用濕布蓋著新鮮捕到的蝦,坐火車帶到油麻地,賣給人作餌鈎魚。鄉村生活,日子簡樸,村民住在泥壆下低窪處、自行搭建的木屋,偶爾受到水浸威脅,但已成習慣。我們有一道鐵閘,暴雨時會開閘排洪出海,不過有時水位高、或雨量太多,也會倒灌水浸,家中雜物隨水飄,都已見慣,不會大驚小怪。

沿海而居,與水共處,卻沒料到潮水可以如此猛烈,幾近滅村。1962年溫黛襲港,沙田災情最嚴重,受到風暴潮襲擊,死亡人數逾百。八月三十夜晚白鶴汀村的風勢不算強,直到翌日早上約八時,方見海浪有如雷霆萬鈞之勢湧來。遠望吐露港潮水高漲,部分村民警覺,紛紛往上走避,巨浪瞬間掩至,橫掃木屋,家園就在眼前傾倒,十來歲的許貞賢一直跑到地勢較高的火車站。火車路也水深及膝!有人被浮木擊中,立時昏迷溺斃,水流猛烈,有人被沖到遠至濾水廠現址。亦有較熟水性的,順水飄了一段,僥倖生還。沙田舊墟的石屋、磚屋比較堅固,避過一劫的人就在屋頂上拉水裡的人,救得一個是一個。潮水在早上來襲是不幸中的大幸,如果是夜晚,死傷更不堪設想。

大水過去,災場滿目瘡痍,男女屍體處處。遺體上的衣物全被洪水扯脫,發脹發白,十分可怖。有人趁機去搜掠金鏈金戒指,當年不流行到銀行儲蓄,有餘錢都會打金器戴在身上,見過有金鏈好幾兩重。我們倒不敢去碰,一心只想著撿些木塊,儘快搭個棲身之所。天災總無法避免,那時候的人也無暇怨天自憐,最重要是繼續生活下去。

前所未見的災情,也喚起社會的互助之情。災民於西林寺旁的先天道安老院暫避,不致於無處容身,膳食也得到料理。當年新馬師曾特別為沙田區義唱籌款,反應熱烈,後來每戶獲分二三百元補助,還有紅毛泥兩包,協助重建新居。尤記得災後一年國際紅十字會捐錢亦在火炭建了一些平房區,以廉租安置災民,不過總不及木屋地方大、又自由。我們靠自己雙手,大約用了一個月,在附近大涌橋一帶重建了家園。

沙田亦由鄉郊地方漸漸轉型,從前簡陋的泥壆,重建時改為堅固的石壆。工業亦開始發展,我與媽媽在沙田新開的聯泰紗廠上班,身份變成了工廠工人,我家一直居於木屋,直至七十年代尾,禾輋邨入伙方上了樓。

早於五十年代中,白鶴汀的鄉里們已經一同燒衣買水果,於海邊『拜好兄弟』,算是盂蘭勝會的前身。直到六二年村民漸多,有人提議湊錢請木偶戲班演戲,戲台也是村民簡單搭建,七月初一的劇目,正是〈白蛇傳之水漫金山〉!誰料誰料八月初三,水淹了沙田,這個『巧合』,流傳多年仍有人提起!

﹙口述文字節錄自「香港颱風歷史圖片展」場刊《風訊》,特別鳴謝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提供資料﹚